林青霞梦游幻境：重返23岁
今天（2014年11月3日），林青霞年满六十。如果要回顾林青霞如何成为林青霞，该从哪一刻开始说起？在其散文新作《云去云来》中，有两篇写到她与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的缘分，那一年，她23岁。
Tony Williams在《二十世纪末的最后一颗东方之星：林青霞》中说道，“林青霞的明星形象（相比巩俐与张曼玉）实际上更为复杂，这与李翰祥导演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（1963）、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（1977）中的变装角色有很大的关联。”
两部红楼都抢她
23岁的林青霞，刚在第22届亚太影展凭借《八百壮士》夺得影后头衔，这是她早年罕有的一次演技肯定。而在拍摄该片时，她还轧了五部电影，足见炙手可热。接下去，同时被列为两部《红楼梦》的林黛玉人选。一部是金汉导演、凌波饰演贾宝玉的版本，另一部则是李翰祥导演的版本。
Δ 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灌录的唱片。
两个版本的抢人谜底，林青霞是2014年才得知。李翰祥在《三十年细说从头》中记载，金汉当时曾致电李导演的老拍档朱牧，怒气冲冲：“我和凌波早就要拍《红楼梦》，他不知道吗？”电话这边的朱牧也火了：“李翰祥李翰祥的连名带姓地叫他，别人可以，你和凌波可不大应该，称呼他一声李先生、李导演也不会矮你半截啊。”没有李翰祥没有《梁祝》，不会有席卷东南亚的“凌波台风”。
Δ 林青霞说，如果一人分饰宝黛就太好。
直到2014年，林青霞与金汉、凌波喝下午茶，才知原来自己当年居然答应过出演金汉的《红楼梦》，也是演林黛玉，“真是天大的新闻，三十七年前的事，我到现在才知道。”原来金汉与林青霞拍张美君导演的 《青青草原上》（1974）时，跟她提过。等金汉筹备好时，谁知林青霞已签了邵氏，难怪金汉冒火。
今天的林青霞却想：“如果我能在李导演的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一人分饰两角，又演林黛玉又演贾宝玉，然后在金汉导演的《红楼梦》里演林黛玉跟凌波演的贾宝玉对戏就太完美了。”
Δ “二林”演钗黛，没有实现。
方逸华嫌她嘴歪，李翰祥恨她高
变装出演贾宝玉，对于林青霞来说，实属意外。李翰祥的说法是：当时人选包括：林青霞演林黛玉，甄珍反串贾宝玉，林凤娇演薛宝钗。甄珍开始答应了，后来变卦，林凤娇因为排名的问题，也打了退堂鼓，可见“二林”当时也是王不见王。
如此就变成林青霞演黛玉，张艾嘉演宝玉，宝钗一时没着落，边拍边想（后来由米雪饰演）。“至于林青霞为什么由黛玉变成了宝玉了呢？那还是我见到她们两位站在一起的时候，才决定的。因为林青霞比张艾嘉高得多，宝哥哥比林妹妹矮上一头，总不大对路吧！”李翰祥说。
Δ 林黛玉试镜照，嘴歪吗？
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上演后，《窗外》导演宋存寿才告诉林青霞，17岁那年她拍的古装照，是拍给李翰祥看的，那时李导演已经想拍《红楼梦》。“好笑的是，他说方逸华小姐嫌我嘴歪。后来我看照片，好像真的嘴有点歪。”
林青霞在《我也梦红楼》中写道：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是演戏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部电影──是她演出的唯一改编自中国文学名著的戏，是她唯一和李大导合作的戏，也是她第一部反串小生的戏。为什么改演贾宝玉，她的说法与李翰祥大同小异。这一改变，遥遥指出了她未来可能的路径，偶然还是必然，实在难讲。
Δ 宝玉给自己化妆。
她后来接受铁屋彰子的访问时还说，之所以擅长反串，主要是个性使然，“我天生就不是充满女人味又温柔的类型。我的家族来自山东。山东人以硬脾气出名，我外表看起来很柔弱，个性却很强。”
话说17岁那年，在台北八十年代电影公司拍《窗外》期间，有一天，导演叫我化古代装，梳上古代女子发型，换上古装裙子，然后拍了几张照。我没敢问为什么，也没人告诉我为什么，只是觉得奇怪，为什么拍《窗外》要扮古装？
五年后，邵氏电影公司决定开拍《红楼梦》，听说最初的人选是甄珍演贾宝玉，林凤娇演薛宝钗，我演林黛玉，张艾嘉演紫娟。后来甄珍和林凤娇没谈成，改由张艾嘉演贾宝玉，米雪演薛宝钗，狄波拉演紫娟，我还是演林黛玉。
1977年我到了香港，导演李翰祥约我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座见面，他见我扎着马尾，白色直条衬衫配白色牛仔裤，挽着母亲远远走来，第一句话就问我：“愿不愿意跟张艾嘉交换角色？”我一口答应，因为自己也曾想过演贾宝玉，只是没料到他会认为我也可以反串男角。他送我四个字“玉树临风”。
——林青霞《我也梦红楼》
Δ 李翰祥教戏。
绝顶聪明，也要教29遍
对于如何演贾宝玉，林青霞心里没多少底，李翰祥却成竹在胸，觉得舞台经验容易成为包袱。在拍摄宝玉大婚一场中，“一段250呎的唱词，为了情绪的连贯，全段我只用了一个镜头”，他要求演员全部放弃舞台式的表演，告诉林青霞只要表现出宝玉心理过程和情绪起伏就可以。
每次林青霞做一回，李翰祥就更正一次，与贾宝玉一起感情起伏，前后一共示范29次，李导的冠状动脉血栓塞老毛病作祟，甚至惊动一家老少和公司上下。后来化险为夷，医生笑说，“你这部《红楼梦》真称得起呕心沥血，但请阁下注意，千万不要来个血洒疆场，马革裹尸才好！”一语成谶，李大导1996年还是倒在片场。
林青霞很少拍古装片。一开始就是以拍琼瑶的《窗外》成名，下来拍的也多数是新潮文艺片，拍古装歌唱片还是第一次，所以她自己一直担心身段作不好。我告诉她们，只要跟张和铮老师学几个基本身段就可以了，因为我认为舞台动作钻研得太深，反而成了电影演员的包袱。
想不到她们两个都是聪明绝顶，加上了用功、认真，表演起来倒也中规中矩。倒是有京戏根基的胡锦，表演王熙凤的“掉包计”，反而满身羊毛，大概就是背这包袱的关系吧。
——李翰祥《三十年细说从头》
Δ 宝玉哭灵。
有一天，李导演约我到录音间听钱蓉蓉录贾宝玉的歌，我才知道我们要一边唱，一边演。因为对古装戏毫无概念，不知道手该怎么摆，脚该怎么走，李导演却胸有成竹毫不担心。我和张艾嘉还是不放心地请了京剧老师，晚上轮流到老师家学走台步。
拍摄前，导演请我们到他家二楼回廊的小剪接室，看大陆演员徐玉兰和王文娟演的越剧《红楼梦》。我清楚记得他看着那黑白片里的宝玉和黛玉，赞叹她们演得好。他说只要戏演得好，观众入了戏，就不会要求演员的外形。
——林青霞《我也梦红楼》
Δ 2005年DVD版终于面世。
大家的青春梦
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1978年获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奖。并非李翰祥代表作，邵氏当年也未发行录影带，市面上难以得见。直到2005年，天映才发行DVD版。在当年的观众之中，林青霞的反串演出却有热烈回响。作家白先勇、张曼娟对此均有过描述。
许多年后，我在直播室访问蔡明亮导演，谈到邵氏拍的那些老电影，忽然，我们提起这部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，立即，我们俩都脱去40岁的外衣，显露出十几岁的青春狂情，好像失散多年的手足，重新团聚，热烈地说着宝玉和黛玉，说着已经远逝的李翰祥导演，感叹着竟然找不到这部电影的录影带或任何拷贝。明明是陌生人，忽然，为了一部电影的记忆，仿佛竟可以生死相许。
——张曼娟《异想少女不寂寞》
Δ 林青霞与白先勇。
我第一次看到林青霞的电影是1977年李翰祥导的那部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，她的第一部电影《窗外》，倒是后来在美国看到的。我自己是红迷，林青霞反串贾宝玉，令人好奇。说也奇怪，这些年来，前前后后，从电影、电视、各类戏剧中，真还看过不少男男女女的贾宝玉，怎么比来比去，还是林青霞的贾宝玉最接近《红楼梦》里的神瑛侍者怡红公子。
林青霞在她一篇文章《我也梦红楼》中提到她与《红楼梦》的缘份，觉得自己前世就是青埂峰下那块大顽石。《红楼梦》写的是顽石历劫，神瑛侍者下凡投胎，是位谪仙，所以宝玉身上自有一股灵气，不同凡人。林青霞反串贾宝玉，也有一股谪仙的灵气，所以她不必演，本身就是个宝玉。这是别人拼命摹仿，而达不到的。
——白先勇《谪仙记：写给林青霞》
真是难得一遇——2007年3月30日，“江山多娇，人物风流：李翰祥电影回顾展”在香港电影资料馆举行，开幕片就是《金玉良缘红楼梦》。当天，演林黛玉的张艾嘉、演薛宝钗的米雪、演王熙凤的胡锦、演贾政的岳华聚首，可惜林青霞缺席。
大银幕上，宝玉奔跑着出场了，手里还持了一枝风车，如同青春车轮在转动……2012年，她与张艾嘉同时现身观看何韵诗主演的舞台剧《贾宝玉》，一度眼眶泛泪。遇见23岁那年自己演过的宝玉，她会想到些什么？
